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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阳低铁

时间:2020-02-18    点击: 次    来源:襄阳商务网    作者:云雾中人 - 小 + 大


我哥云雨和我嫂子带着他们的外孙女小灿要进候车大厅去观赏,我老婆和我们的孙子小辉也要跟着去。我没去,显的很另类,站在站前广场中央看襄阳高铁站,越看越沉重。

我和云雨很小的时候随着母亲坐上南下的火车,下到大武汉。父亲和他的战友们修建京广铁路复线早早会集在大武汉。一桥飞架南北,大武汉的战略地位油然而升,自此成立武汉铁路运输局。父亲和他的战友们由铁路工程局的番号再次摇身晋级为武汉铁路运输局。之前,他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铁道兵第8师。

他们打败日本鬼子,打败国民党反动派,保家卫国又打败美帝国主义。重新站立起来的中国非常重视铁路大动脉的建设,也非常重视血溶于动脉里的水利发电灌溉。南水北调的远大规划把鄂西北山区的丹江口村推上中国水利工程建设史的高峰,新中国的人要拦截汉水倒流,去灌溉北方的土地。还要让它发电。

在没有公路、铁路的年代,且不说新中国落后的经济技术,把水利建设必需的大重型机械和建设物资从大武汉运送到丹江口村本来就是异想天开的事,单通过汉水上的小火轮运输远远不足以供给,大重型机械没办法坐进小火轮。湖北省省长张体学将军又异想天开地要修建一条武汉到丹江的铁路。

张体学将军的报告打到国务院,国务院回复“国家第二个五年规划没制定这个计划”。

张体学将军一根筋地认为只有修通汉丹铁路才能保证支援丹江大坝的工程建设。他的另一面是自私的,他想借此拉动极其落后的鄂西北经济。他到北京找周恩来总理理论。总理也想支持他的想法,但是新中国第二个五年规划没有更多的能力把修建汉丹铁路纳入计划。说白了“国家没钱”。

张体学将军坚持:“国家没能力我们湖北省修。”总理觉着地方出资修建铁路模式可以尝试。叫来铁道部部长滕代远将军。

几经筹谋,让铁道部第四铁路工程设计院负责勘探,武汉铁路局工程处派工程第三、四和第五工程段负责施工。一路大军从大武汉向北往襄阳方向施工,一路大军从襄阳分东西两头,一头向东往武汉方向施工,一头向西往丹江口方向施工。另一大头是让丹江口水利工程建设局由西向东往襄阳方向施工。

张体学将军算来算去,湖北省能承担下来的资金问题相差甚远。他立马想到远在东北铁路局的战友,让他们把更换下来的日本鬼子时期的小钢轨送到武汉,他要修建一条小轨铁路。总理拗不过张体学将军,只好同意“先建小轨铁路,待国家经济环境好一点换成大轨铁路”。

张体学将军一高兴,立马宣布动工。

公元1958年3月15日。张体学将军成立湖北省地方铁路建设指挥部,组织起十三个民兵师,计十五万大军涌上汉丹铁路,肩挑、手推、背拉着板车干起来。

黄昏时分。我们一家三口终于到达大武汉的汉口火车站。走出站口,犹如走进另一个世界。

父亲响应张体学将军的号召早已经下到汉丹铁路线,没能来接我们。母亲和云雨抱怨父亲。我却庆幸地:“我爸真英明,没让咱们带着咱家那两口大红木箱子。”云雨愤怒了:“你个二蹩子的脑袋瓜子哏呀!箱子办托运了。”

母亲背着个大包袱,提着个大提包。我和云雨抬着帆布箱。母亲问路。回话的尽是“么司?喔。朝那边克。”武汉人说话的口气非常重,各个吃了炸药吵架似的发声,听不懂。一个老汉推着三轮挡在我们面前。

他点燃炸药发声。意思是四毛钱可以把我们送到汉口铁路工人俱乐部。母亲说:“三毛行不?”。老汉:“不搞。帆布箱和包袱算一个人”。母亲:“他们俩个还是小孩子?”老汉:“袜子也算个人哦。两个袜子两个人。”

好在汉口铁路工人俱乐部有人接待我们,安排我们住进一间单身宿舍。用钱和粮票换成饭票,吃上一顿饱饭。小气的食堂没往菜里放一片肉片。

记不清我们一家三口在武汉呆了多少日子。有一天。我和云雨在院里玩纸炮,把火柴头上的火药剥下来包在烟盒锡纸里,捏紧了,用斧子砸。父亲突然出现在大门口。云雨扔下斧子,一蹦一跳,斗鸡式地冲向父亲。一边叫喊着:“爸爸,爸爸!妈?爸爸回来了!”  

我学不会云雨那副马屁精德性,捡起云雨扔在地上的斧子,先砸响子炮再说。不能浪费了火柴头上的火药。

父亲起名时就预料到的事,给我叫个云雾,给他叫个云雨。说他是晴雨分明的人,阴阳和谐。说我不行,八字阴多阳少,尽是些雾霾。其实,是我最先发现父亲的,心里非常惊喜,因为父亲回来一定会有肉片吃。但是这次很失望,真没吃到一片肉片。

更失望的是第二天天还没亮。父亲把我们叫起床,稀里糊涂地喝了一碗稀饭。小气的食堂变的越来越抠门,只给每人一个馒头,而且馒头变的越来越小。

父亲催促着我们赶紧地爬上一辆美式吉普车,稀里糊涂地被拉到汉西火车站。

啊哈!这下让我和云雨长眼了。站台上停着一列《林海雪原》式的小火车,我管它叫:“夹皮沟火车”云雨不反对。我们高高兴兴地爬上“夹皮沟火车”。

上车后没新鲜多久就闹心。破火车晃晃悠悠地走走停停,真叫个是上了贼车,它晃在半路还要喝水。司机和列车员拿脸盆排着队在堰溏里打水传上机头喂它,灌饱它它才肯继续晃悠。它个舅子的晃到下午五点多。我们哥俩早上就没吃饱肚子,饿的想哭。

破火车终于晃停了。下车一看,我愤怒了。哭叫着:“爸爸呀,怎把我们整到乡下了呀!”云雨认识几个破字:“唐县镇火车站”。父亲说:“别急,我们是到襄阳城。”母亲急了:“总得给孩子弄点吃的吧?”父亲:“这地间没卖吃的。”

唐县镇火车站是用芦苇席搭起的棚子,没水、没电、没食堂。看着发车的职工很有意思,费劲地爬上木杆子,点燃煤油灯,叫放行。破火车开走再费劲地爬上木杆子吹灭煤油灯,叫关闭。

芦苇棚火车站对面有两排大芦苇棚,住的是修铁路的职工。好在父亲跟铁路职工们都很熟。他走进芦苇棚里要饭,要到四个小红薯。我和云雨一人两个,吃的比肉片香。

我不知道什么叫“三年自然灾害”。大饥饿蔓延到铁路系统,蔓延到工程建筑系统。汉丹铁路线上的十三个民兵师,十五万修路大军饿散伙了。三个工程段饿的只剩下少数职工护路养路,每人每天能分配到两个煮红薯。汉丹铁路修建到唐县镇停工,成了汉唐铁路。

下火车的人分别搭乘驴车、马车或牛车走了。绝大多数是步行走的。好在来了一辆苏式中吉普,父亲催促我们赶紧地上车。车上上了四位叔叔,驾驶室除了司机还坐着一位胖叔叔,一共十人。

又是一路晃晃悠悠地晃着,且还巅簸起伏,好在不是晃晃停停,它不喝水。晃到天黑了老半天。父亲叫醒我们:“到了,到襄阳城了。下车啦!”

黑灯瞎火地走进一座大食堂,一座比世界上最小气的食堂还小气的大食堂,只许我们每人喝半碗稀饭,把米汤喝到碗底才见一点点米花。父亲和母亲把剩在碗底的米花分别倒进我和云雨的碗里。

我哭了。云雨的哭声比我大。

父亲和母亲一手扯拽着一个,走出小气的大食堂,又黑灯瞎火地把我们拽进一栋两层楼房的门洞,一股浓烈的石灰气味扑鼻而来。父亲小心翼翼地点燃马灯,让微弱的光亮引着我们爬上木板楼梯,上到二楼。二楼的地板也是木板的。楼上楼下没有一家住户,更没有电灯、电话。阴森森的让人恐惧。

走进一个两间室的套房,一眼瞅见屋里摆放的两口大红木箱子,我毫无疑问地确定我们是到新家了。

父亲吹灭马灯,摸索着点燃一个用胶水瓶自制的小油灯。说:“这个省油”。父亲也变的小气吧啦的。

父亲走进厨房生火烧饭。原来大红木箱子里藏的有大米和红署啊!我们围着火炉,守着锅里煮沸的红薯稀饭,等它煮熟。

母亲生大气了。父亲说明天一早要下到襄丹铁路线去。

汉襄铁路修到随县的唐县镇被迫停工。襄随铁路修到简家坡村被迫停工。都怪枣阳县的饥荒蔓延最快,最先暴发。人家河南遂平县卫星农业社敢报五亩小麦产7320斤。枣阳县东方红农业社胆大的敢报五亩小麦产8000斤。最终把口粮当公粮交也远远凑不够数字。真该卖饿呀!

襄阳专区行署铁路建设指挥部本来很牛的,夏克专员和苏斌副专员亲自挂帅统辖着整个鄂西北行政公署五个民兵师。若不是因为枣阳县胆大包天的影响,汉丹铁路早修通车了。襄阳人面对枣阳县胆大包天的困境,只好把重心放在襄丹铁路。

丹江水利工程局拼命地往襄阳方向修铁路,襄阳人拼命地往丹江方向修铁路,鄂西北地区每一个人都相信夏克和苏斌大校的宣传是真的,饿着肚子修铁路。大武汉拆散的大重型机械设备坐着小火轮集聚在襄樊新码头,再组装好,天天盼着修通襄丹铁路,好到丹江去。

寒冬腊月。襄河两岸吃不饱饭的人们都火了。警察、医生、护士、机关干部、襄阳师范学校和襄阳所有中学的学生们都不怕冷,涌到江边的沙滩捡砸鹅卵石。樊城岸边的回龙寺小学和解放路小学的小学生们在老师的带领下,也涌到江边的沙滩捡砸鹅卵石。

沙滩上的人排成一条条长龙,从一只只小木船上接传鹅卵石,传递到岸边沙滩蹲在地下敲砸鹅卵石的人们面前。在没有发现襄阳山脉藏有坚硬岩石的年代,汉水河底的鹅卵石成为铺垫襄丹铁路路基渣石的唯一选择,还省钱。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父亲已经走了。小气的母亲给我们每人喝了一小碗红薯稀饭,要求我们哥俩按计划喝稀饭,只能喝半饱。然后给我们换上新衣,把我们收拾的体体面面地走下木板楼。

走出门洞。我发现那边单元门洞里也住的有人,才知道不是我们家第一个搬进来的。

这里全是苏联式红砖瓦楼,左右两个单元。我们家住在九栋右边的是二单元。云雨坚持说“是我们家第一个搬进来的,看看咱家那两口藏着大米和红薯的大红木箱子,爸爸早搬进来了。”我不反对。

走到昨晚只给一小碗稀饭的大食堂,才知道它是一座集电影、舞台、加食堂的三用礼堂。再往前走一段,便把这儿所有的房子看了个遍。

一路细数下来,有两栋白色的苏式楼房是机关办公楼。后面两栋白色的平房是招待所加电务通讯、电报所。侧面有七栋两层红砖瓦苏式楼房,两栋是单身宿舍,五栋是家属楼。大礼堂对面左右排起两栋白色平房,左边是幼儿园,右边是供应站。供应站背后两栋红砖瓦苏式楼房是医院。大礼堂左侧有个白色的小平房是澡堂子、锅炉房子加理发部。后面是铁路小学校。北面有六栋红砖瓦平房都是家属房。母亲说:“这就是襄樊铁路大院。”

从大礼堂对面的大门走出大院,沿着一条笔直的马路直走,走了老半天,肚子都走饿了,一直走到江边。老百姓管这条马路叫丹江路。

看到河面上的小火轮、帆木船和沙滩上的人群,饿劲没了。母亲说:“这儿就是襄樊新码头。是为支援丹江水利工程新建的。”我和云雨不知道丹江是个什么东西,尽在看着河边的小学生们砸鹅卵石玩。云雨忍不住地叫着:“妈。这么多人砸纸炮呀?不饿吗?那来的那么多的火柴头火药?”我愤怒了:“你个大蹩子的脑袋瓜子哏呀!人家砸的是石头,没火柴头。”

母亲:“他们在砸鹅卵石,砸碎了好用去铺垫铁路下面的路基石。他们也是孩子,怎么会不饿呢?”“他们早上吃的是干饭。”母亲:“他们跟你们一样,也是按计划喝红薯稀饭。”“他们怎么会有力气砸石头?”“为支援襄丹铁路建设,支援丹江水利建设啊!”“我们为什么不砸石头?”“你们还小,得等你们上学了,老师带你们去砸。”

功夫不负有心人。公元1960年5月1日。襄丹铁路通车。襄丹铁路的通车让襄樊人民实现了通往“丹江路”的梦想,让拆散了的大重型机械和建设水利工程的物资坐上小火轮逆流而上,中转襄樊新码头,再组装好,坐上小火车,送到丹江口。也让襄樊有人类史以来,第一次享受到座位下的小火车轮子架在两根钢轨上跑,轮子掉不下来的奇迹。人们惊奇地发现车司机比汽车司机的技术水平高。

公元1965年3月。大饥饿年代渐渐过去,人们基本能吃饱肚子的时候,唐县镇至襄樊段铁路建设再次开工,同年10月20日在唐白河大桥胜利接轨。历时七年修建的汉丹铁路终于全线贯通。

张体学将军一高兴带着湖北省文艺演出团亲临襄阳。在襄樊市人民广场举行空前盛大的文艺演出。演出是白天演的,晚上没电灯。从这一天起,我认识了夏菊花,知道除了跳舞、唱歌以外,杂技也是文艺。

望着灯火辉煌的襄阳高铁站,当年开通的汉丹铁路应该是低铁了。襄阳高铁的开通没开什么像样的庆祝会,现在有电灯了,也没开什么大型文艺晚会,可见开通高铁比开通低铁低调。现代中国人开通这样的高铁已是平常事态,无需开什么庆祝会,也许是人人都忙的没时间开会,还要忙着去修建别的铁路。

云雨他们从候车大厅走出。小辉一眼扫到站在站前广场中央的我,一蹦一跳式地向我冲来。一边叫喊叫着:“爷爷!爷爷,高铁站里面比飞机场大厅还阔气。”这娃子没玩过斗鸡,咋也会斗鸡式的蹦跳?

我蹲下身子,张开双臂迎他。小心翼翼地抱起。真不敢弯腰抱他,再举几下。他叫着:“爷爷,爷爷!你咋不进去看?”我想说:“你增祖父、祖母能来看看多好?”更想说:“张体学将军能来看看多好啊?还有夏克和苏斌大校。”知道他听不懂,说不明白。

诶,写下来吧,总有一天他长大懂事了,我不在了,让他看看。他们这一代应该知道“中国人起步的日子好艰难!真的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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