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家 （小小说）

话说我国前朝有一位皇帝带一太监到江南私访，这天，君臣二人来到一个名叫七星坊的集镇游览。此镇系江南名镇，滨临淮水，一面波光粼粼，舟楫竞发，一面桃红柳绿，田畴青青，好一派江南景色。君臣来至镇心，忽见掩映在桃柳之中一处民宅，顺山坡鱼贯而上，宅宅通达，逶迤绵长，宛如一条青龙卧云，特别是那最后一宅，檐如金钩，脊如赤鳞，似龙首向阳，翘翘欲飞，格外引人注目。皇上好生惊诧，忙问太监，此何处也，竟有如此恢宏民宅！太监道，待小的前去问问便知。二人走近，见门口有二小童子踢鸡毛毽子，太监欲要发问，一个50多岁的汉子赤着脚，背着锄头在后面叫道，请问二位先生找谁？

太监看看皇上，皇上笑道，我们乃为山川代言之人画画糊口，来到贵宅向主人讨碗水喝。那汉子说不妨事不妨事，用锄头刃刮掉脚板上的泥巴，把他们引进客厅。客厅极其宽敞，青石漫地，朱柱红檩，紫气绕梁，十分的海派。皇上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待往下看时，蓦然抬头发现客厅堂壁上高悬一块大匾，上书“天下第一家”五个描金行草。凝视一时，忽然哈哈一笑，问汉子说，老朽想请教此匾蕴涵，望宅主不吝赐教。

汉子一边趿鞋一边笑道，鄙人不知，请先生问我老爹。说罢，抬手向后院一指。皇上来到后院，客厅里走出一位老者，年约70岁，面目清瘦，上着用麻布制成的皂䌹健步走上前来迎接。皇上施礼道，适才见前厅宝匾，顿生愚兴，请教令郎，令郎要我来讨教您老……

老者嘿嘿一笑，我儿愚痴，此匾系高堂所制，要问请先生到后堂问我父亲。

皇上一惊，愈生探奇之兴，匆匆走进后堂。此时，一长髯老者正手把大泥壶在庭院浇花，见客人来到，忙躬身道，先生不弃寒舍，不知有何见教？

皇上又前前后后说了一番。长髯老者手捋髯须，沉吟片刻，道：知此不难，请您到后堂问我老父。皇上又穿过一个天井，来到与前面建造一模一样的客厅，见一眉毛如须的老人正在厅堂里踱着步子，口中念念有词：燕毛，所以序齿也……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皇上在一边站了一会儿，等老人看见他，便把来由又叙说了一遍。老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知来人不俗，便亲自把皇上引进后堂。

老人轻手轻脚走进去，不一会儿，从东边厢房走出一位手持虎头拐杖、童颜鹤发的老翁，老翁脚步咚咚，一边走一边朗声道：客人在哪？快沏茶接待。

引皇上进屋的老人向皇上介绍道：此乃我父。皇上赶忙施礼：唐突来访，请老翁鉴谅。

老翁道：听我儿言讲，先生见匾造访，从吾曾玄孙问至老朽，如此雅兴，敢是天下第一人也。说罢，哈哈大笑。

皇上见老翁目力深沉，一览无遗，笑道：“天下第一家”我已知之矣！即使当今皇上知晓，亦称天下奇匾，只褒不贬也！

那就请先生代老朽谢主龙恩啦！老翁畅怀大笑。

皇帝和太监走后，老翁命长髯老者打开钟楼，敲响大钟，召集全家三百余口，急令大家赶快收拾细软，疏散出走，永不复归。众人听罢，各自回家拾掇去了。只有那荷锄汉子不理，仍旧下地干活。有人禀告老翁，老翁长叹一声：命中注定，由他去吧！

过了三天，一队官兵突然来到镇上，重重包围这处民宅，拿住那荷锄汉子一家妻小，一把火将如青龙卧云的“天下第一家”烧得个瓦砾遍地一塌糊涂……

发表于《百花园》，入选《中国大陆微型小说家代表作》《小小说佳作鉴赏》《名家精品小小说选.探戈皇后》《小小说选刊》等。

（作者：胡金洲 · 襄阳)